最近乱看书，得知不少文人经商的轶事。远的不说，单是本世纪二十年代，就有：新月派诗人开“云裳”服装店；俞平伯等六人合股卖信纸，三个铜板两张（见俞平伯《燕知草》“出卖信纸”一文）。其实，文人跟经商沾边，不自今日始。孔子也许没有经过商，但他说过“富而可求也，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”的话，说明他也是动过心的。中国历史上文人经商的事，一定还有很多很多。
但是，文人跟经商的缘分是很有限的。文人经商鲜有成功者。新月派诗人的服装店、俞平伯等人的纸业，似乎都没有发财。常言道，秀才造反十年不成，我想，秀才经商一百年也未必成。纵观古今中外，经商成功的都不是文人。陶朱公是一介武夫，比尔·盖茨大学都没念完，许多富豪榜几乎等于低学历名单。这倒不是说知识不是力量，有知识的人一定没有能力发财。问题在于，有点知识的人（当然包括文人了，他们从来喜欢以“君子”自许）脑子里往往塞着些于发财有碍的古训。例如，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”，“君子固穷”，“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”。这些古训，足以堵死全天下文人的财路。而那些没有多少知识的人，也就是“小人”，他们可能不受这些教条约束，他们不十分分辨道与不道、义与不义，他们有自己的好坏标准；他们也无须“固穷”，他们“穷斯滥矣”，滥者水多也，水为财，因此便财源滚滚。上帝抟人，各有用处，这本不足怪。
事实上，文与商根本就是水与火的关系。文人又叫“儒”，儒者柔也，大概就是有一颗柔软的心的意思，“己所不欲，勿施于人”，“己欲立而立人”等等，就都是古人立下的这方面的标准。商者什么？我以为可有二解：其一，商者商也，就是跟人商量，让人家给他利润；其二，商者伤也，也就是损，损人利己的意思。二者合而为一，表面是跟人好言好脸，实质是想赚钱。所以说，无商不奸。商的标准跟儒的标准正好唱个反调，己所不欲，偏施于人———这叫推销，己欲立（利）却不利人———这叫竞争！要推销，要竞争，当然也就会有一些人不择手段了。本来是好好的朋友，也许好到推心置腹、财货与共。一旦有人下海经商，你再找他帮忙，找他商借，多半就会得到“在商言商”四字箴言。可以说，文人一旦下海，他就不可能仍然是文人，他已经是商人了，二者之间没有含糊地带。假如有人下海之后，还到处说自己是文人，那他就有点表里不一了。
儒与商的关系，就是相互矛盾的关系，所以“儒商”一词是有问题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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